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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南夷族考察记行


编者按:原文发表于民国二十八年一月八日及十五日昆明《益世报》(宗教与文化副刊),新  第四、五期;后收入方豪编《方豪六十自定稿补编》,编者自印,1969年。文中“夷族”即今“彝  族”的旧称。

  余自入滇后,得外人所撰西南民族书若干种,颇感兴趣。间尝试译,若失其真。而国人对此,以往竟鲜人注意,深以为憾!近始稍稍有人研究,则又间或失实,亦尝病之。去年(民国二十七年)十二月路南传教司铎袁士达(Régis Moulin)邀余同往该处考察夷族状况,因所得资料,颇费整理,故先为文记行;发表于此,以待先进校正。


   十二日晨,报馆同人皆熟睡未起,二仆助余整装;地为露浸,“天街小雨润如酥”仿佛似之;晓风拂面,街上惟吾三人而已。


   登滇越车,车因强行上坡,颠簸特甚,几呕,验票员邀余至二等车。车次,袁司铎为余言:“香港近突出现公教书籍多种,皆无主教审定或批准字样,亦不标出版书局;似为日人撰印者,吾人极宜关注。若该项书籍流入内地,而其中措词有荒悖处,或失慎不检,岂不贻人口实?”余敬谢,并即拟函港中同道查询。


   袁司铎又告余:当沙维纳(F. M. Savina)苗族史出版之始,共印二千册,教会方面购五百册,迨其他法国学者闻讯来购,则已无馀存,盖其他一千五百册已为日本人悉数购去,足见日人谋我之深。然其研究学术之用功,亦颇可以资吾人法效。


   车行三小时,抵宜良,入城午餐,雇滑杆一,袁司铎携行礼颇多,雇挑夫二,马一,己则乘自由车。宜良城不及细察,但见各家春联(门联)几全属抗战语,为浙中所不及。袁司铎告余在香港海防、河内,亦能聆听抗战歌曲,深表敬佩。余询以宜良城信天主教者何以不多。曰:滇越路兴筑之始,外人多欺土人,土人视传教士如普通外人,故难劝化;言下,对当时外人颇表不满。既而,袁司铎因须回堂区准备,先余疾行。自宜良至路美邑凡四十五里,皆公路,惟中途有若干处毁于雨,已在修理。路皆沿山而辟,工程颇钜。山上多黑山羊,小径密如蛛网。至距城五、六里处,有群马自对面数十丈之高山蜿蜒而下,为首者,系铃于颈,红绿球饰其面,仪表非凡,询舆夫,知从黔省来;商人有负枪者,防匪袭也。距路美邑将十里,暮色苍然,天亦骤寒;又五里,三教友来迎,较长者负枪,余亦弃舆步行。?
入晚,主人款待甚优,殊可感也。


   十三晨起颇晏,九时许午餐,盖循土俗每日二餐。继即与袁司铎质询讨论,历三小时,以调查其五十年来之教友婚姻登记册为最有价值,缘由此可以知土人结婚之年龄与生殖率之多寡及迟早也。后由五、六人陪游石林及天生桥,或题石林曰“天下第一奇观”,其奇可知。余因其于研究民族无甚关系,废然而返。


   十四日上午访土人居屋,历十余家;坐小凳,主人出一大箩食物为敬,葵花子与米泡各半。午后为五、六夷妇及夷族少女摄影,皆衣新衣;余视之,觉甚普通,询以有否奇特者,众女皆相互探问,后知某妇有珍衣,咸怂恿往取,勉强至再,始姗姗而去,余候一小时许,三、四夷妇各携衣来,谛观之,皆绸制,质甚精,谓伊祖母所遗。制作尤工,余愿自穿,以自摄机留一纪念,而当时环顾者,户限为穿;但十余夷妇,竟不知应如何穿着,众口呶呶,相向而辩。帽尤难加,盖余蓄髻颇短也。某夷妇复以极大之耳环加余耳上,不须穿孔,下垂几至及肩,环系银质,颇重,欲坠者屡。旋复于余左右手加金银戒指各二,臂套银镯亦各二。立余旁者二女孩,一为七、八岁装,一则十五、六岁装也,具有可观。余化装时,有笑不可仰者,皆嘈杂商谈,颇视得意。


   晚与袁铎研究夷字,谈三小时;赠夷文教会经言及教理问答各一册;问答共采用夷文四百二十九个,教友皆能诵读而识字少。夷字系前任邓明德司铎(Paul Vial)托法国工厂所定铸者,铸成运华,交香港教会印书馆排印……路美邑天主堂亦藏有一副,约二千余字。


   十五日晨视察村中公立小学,门户不能入,得知该校有二校舍,视天之晴雨而更易,至新校舍,亦关无一人。无意中并为余发现烟、酒馆各一,相比而处;见余至,甚恐,邀余入座,略视而去。


   旋即乘滑杆至路南县城,袁司铎驾自由车,循公路行。余自宜良县至路美邑索价三元七角,此行仅每日一元七角,若停止不行则酬六角。行十五里,抵城。访路南县立中学陈守朴君,陈君系辅大毕业生,定远人,方于去冬南返,攻数理,于民族研究不感兴趣;但称夷、汉人智力,虽不甚相差,惟夷人终稍逊一筹。又云:“学校对录取投考夷生,往往较汉人为宽。”特志之以备参考。旋至□□□君处,陪游民教馆,规模甚小,有元代古砖二方,刻般波罗蜜多心经,系民国丙子夏五月二十二日在本郡紫玉山顶发现,又有明代古铜瓦及古板瓦各一。而右方一尘埃寸积之厨中,突出现一《路南县志》残本,极使余注意。盖余友某君曾借余近刊《路南县志》一部,嘱余保守秘密;余初以该书成于民国六年,无足可珍,后知该志仅印百部,可知流传当不甚广。序中言乾隆书志已不能得,今难留此残本,亦可宝也。乃商馆中某老者缮抄,索国币三元,后经人让至一元半;约半月抄毕。该馆陈《圣教杂志》甚多,该志自去年战后,即未到浙,乃于西南僻邑见之,颇足奇也。


   出馆后,至可口酒楼小酌,楼额系顾颉刚先生所题,主人对余言,颇以为荣。后复至魁星阁(?),袁司铎云内部雕刻甚精,惜驻壮丁,不能入。袁并为余言,滇越铁路未成前,法人来华游历者,多宿于此。后拟访耶稣堂,而牧师某,以薪金微薄,方以牛乳为业,遂不果。复至县府访县长,值讯审,请俟一小时后会谈,而县署无可坐憩,乃流览三明碑而出。夷人十余名蹲地而谈,想与诉讼有关也。    时已午后一时,乃与袁、□二君别,乘滑杆至青山口,约二十三里,过板桥,市集方盛。青山口有村名保禄,系前教士邓明德特为夷族教友所建者。余询路南县中陈守朴君以当地民教状况,陈君极称青山口建设之佳,并谓民教甚相得,历来无事;余以陈君非教徒,深信之。

   青山口有昆明教区修道院预备学校,校长沈神父瑞士人,称夷人智力在汉人之上,与陈守朴先生之说异。后余取该校近年考试成绩册视之,良然。沈校长前在大理传教,聆其言,似更喜与汉人接近。

   是日最可喜者,即滥泥箐之毕景星司铎亦在,毕年六十四,属阿西族,十五岁始进教,十八岁修道,故于教外风尚亦颇知梗概。又曾司铎显臣,乃撒尼族人,方于二月前自巴黎卒业回国,原在路美邑布道,以丧弟旋里,乃邀赴其家晚餐。

   翌晨,见会客室系英文滇省地图,颇详细;余在株州时见法文湘省图,俱非国内自绘地图所可及,至足叹也!后游村居,陪行者云司铎,父闽产,母湘籍,寓滇已久,指示颇详。

   正午,毕铎策骑前导,余乃乘滑杆。初毕铎因与余不易通话,坚邀曾铎同行,俾便以外国语相译,而曾君以病,不果行。

   自青山口至滥泥箐凡八十里,中途一苗族司铎来,亦负枪,盖习俗尚猎。司铎马姓,一见如故,余让舆,不从;距村五里处,突闻军号声,急策骑捷行,则见荒丘上,八十学生列夕阳斜照中,擎枪为礼。学生服装虽不齐,但精神威武,十岁以上者皆荷真枪,余则负木枪,凛然若不可犯,余为之赞叹不止。马铎为余言,尚有五、六岁之小学生,在村口迎接。既至村口,已暮色苍然,所谓五、六岁之小学生,亦负木枪木刀,并高歌抗战曲。闻苗夷人善歌,聆之果然。途中七、八岁儿童,亦能不鞍而骑,射猎之技尤精。

   是晚宿天主堂,毕司铎为《益世报》旧股东之一,虽在西陲,而二十余年来固未赏一辍《益世报》也。爱国心亦不亚于爱教心,凡劝募救国捐款,鼓吹从军,每不辞辛劳。闻自九一八后,该村居民迭有捐款;七七事变起,亦曾集款缴当地县府。此次,毕铎复临时劝募,计得国币十一元,交余携缴《益世报》为寒衣捐款;村民生活颇窘,而为国输财,如此踊跃,大都市之守财奴闻之,能无愧死?

   十七日早膳后,与毕司铎谈夷族宗教信仰及婚丧、礼俗、语言、物产等,历三小时不倦。午后游所谓龙潭,潭在堂后密林中,林大数百亩,不见天日,潭殊小,泉终岁灭不绝,村人咸利赖之。水由竹管注村中,某君戏以自来水名之,可谓名副其实。自滥泥箐至维则(尾则),八十里间,惟一二处有水,尚系混浊不堪者。故政府虽有志设立学校,徒以饮料问题无法解决,致有愿莫偿,殊憾事也!旋又参观新建高小校舍,尚未完成。该校初学部有学生八十余,创始于民国三年,民八改归地方公立,就地筹款。民四、五年间县长欲提高夷人程度,特于城内建立师范学校,毕氏即遣优秀学生前往肄业,卒业后多服务乡里。高级小学始于民国二十五年,翌年立案,学生六十余人;课程悉按部章。张军长冲亦系该校校董。村中积谷颇多,屯积小学内。近人屡有诬教会所设苗夷族学校为文化侵略,盖未尝一往视察也。

   午后有女生五名约余为之摄影;即而一少年至,询余摄影一张需费若干,余告以此来非为营业,但因所携软片不多,请俟异日。该少年复恳请曰:“余已被抽服兵役,数日后即须晋省,欲留影家中以为纪念。”余闻言大慰,问年龄,曰十五,是十四岁犹未足也;即告以速易较好衣服,准备摄影。不数分钟,已整装至,手套银镯,并负一枪,极似游击战士;余为彼牺牲最后之软片,亦所喜也。傍晚,女生某以其所衣之土装赠余,制作颇精,大喜过望。

   晚饭后,复围炉而谈,到十余人。至夜半始就寝。知该村约八十户,一百家,七、八百人口,教友一百五十余,教友中之充自卫军或常备队者已达十人。

   十八日,星期日,教友几全数到堂。夷人天主堂之跪凳,制作至简,仅一高二三寸之木板而已。盖习俗善蹲不善坐,无须坐位也。诵本地经文,抑扬宛转,亦颇悦耳,而音调之整齐,尤非他处所能及;高低徐疾,若出一人之口,不能辩其男女老幼也。

   是日复杂谈密枝、跌交、姓氏、守猎、送鬼、种烟、贩粮、疾病、匪患、端公、师娘、尊老、拜牛、叫魂……等,因毕氏记忆已衰,故不能循序发问。余问夷族有所谓跳狮子者,颇足一观。入晚,偶及此事,深以来去匆匆,不能一饱眼福为憾!讵毕司铎已潜步出室,逾一小时,锣声大作,或谓明日村中殆又有重要会议矣!毕司铎笑曰:“远客来,能不以跳狮子为娱乎?”言未已,数百人持火炬至,红光烛天,男女分队立,秩序井然:三、五少年,戴大假面具,缘三、四丈高之木而上,以腹承木端,张双手双足而鼓动之,作游泳状,又二人披一丈余大氅,为首者戴狮形大面具,作跳跃状,其后一人为狮尾,变化似不甚多,难解其趣。旁有乐队,乐人十余,器皆汉人箫、笛、铙、钹之类,歌曲亦兼新旧。历一小时始止。

   十九日八时早膳,九时起程,马司铎同行,学生复整队送三里余;一向导背余行礼前行。余乘毕司铎之马,山路崎岖,两蹬常触石作声。途中多荆棘树,虽坐马上,面部常与刺触,幸不甚利,未为所伤。时或行乱石中,马亦兢兢缓步,或登或降,心常惴惴;遇危急时,则呼:“嗖嗖嗖”,马即加意谨慎。

   自滥泥箐至维则凡八十里,中经二、三村,馀皆荒无人烟,惟天朗气清,赏心快目,坐马上高歌,有足乐者。途中无径,惟以八十里外之某山为目标而进,故迷途十余次,盖虽向导亦不易辩也。

   至维则已四时许。阅十四、五等日安南法文报,称中国连日大捷,喜甚。曾、袁二司铎俱在;晚膳时,袁司铎引酒为庆,曰:“祝中国军人健康!”于是一饮而尽。余本拟一宿即行,村人言已宰二猪,非更留一日不可;袁司铎亦谓此间可考察之事颇多,非一日可毕。乃允。阅已故邓明德神父所留之照片,殊觉可珍,惜已为他人陆续取去。


   二十日星期二,早膳毕访赵堡,读吴晗教授所提诗:“犹傍夕阳观古碑”(?)然所谓古碑者,竟遍觅不可得。又至所谓圣林即禁林,观察密枝之所;复登二里外之岩石上,观土人之神位;山陡不易攀升,余援树根树枝而上,卒得如愿以偿,绘其形状并录其题字,而精力疲矣!


   午后访土人居所;闻有端公新故,欲购其写本经文,不可得,历十余家竟不能获,欲购衣帽等物,亦无结果,知不如托土人之为便也。及晚,堂中办事人李君以夷文历本、夷文婚姻书及丧葬书各一册见赠,乃邀村中通夷文者四、五人同来解释。逾半夜始止。


二十一日星期三,谒邓公墓,又在厨房侧发现已裂之碑一,为光绪二年汉夷人合立之禁约。毕映斗君以夷妇古装一袭,古帽、古腰带各一见赠。继乃参观圭山小学,该校现有学生一百六十五人,汉人为五、六名,系张军长所捐设,每月经费二百五十元,每生每年得笔墨费五角,每月津贴每级贫寒子弟每人国币一元二角五分,以四、五人为限。每生每年并可得衣裤一套。十二月二十六日顾颉刚、闻宥二先生来考察时即宿该校。


   出校后,日已正午,急与曾、马二铎策骑回路美邑,凡四十里,途经石林多处,皆瑰奇雄伟。


   五时抵路美邑;晚,某君以附近拾得之兽骨化石十余枚、蛤蟆等化石数十枚见贻,云发现地绵延五里许,尚有完整之巨兽齿骨化石,颇不易得,盖一遇空气,即化为轻尘。又云:“维则近村池畔有一巨石,石上附有各类美丽化石。”惜未得一睹。


   二十二日,未明即起,乘马返宜良城,当日傍晚,即抵昆明。


   此行赖各友好多方援助,得于最短期内,获得不少资料,谨志一言以为谢。

 

 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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